2022年11月23日

什麼都打,就是不打退堂鼓/李尚軒的自閉與自在

前文談到口語等能力雖然低落的尚軒,卻能按下十八般樂器的Play鍵,開啟了尚軒的音樂學習之路,尤其已經看到了他的稟賦與投入,無論遇到任何困阻,我都告訴自己必須替孩子排除萬難,絕對不能放棄,既然按下了音樂的開啟鍵,學習就是一條往而不返、沒有回頭路的單行道。

然而,儘管孩子的學習狀況進步明顯,但他畢竟年幼,且受症狀所致,好動不僅令人無解,甚至帶來了困擾。自閉症兒的脫序行為與反應,常常會令人不知如何因應,極容易引起他人的誤會。尚軒習慣用中指指著東西,會因此造成老師的誤會。我深知孩子的脫軌行為,任何好脾氣的人都可能失控。




帶孩子回家後,先生見我眼眶泛淚心情欠佳,問起原委。先生聽完後也負氣地說:「既然這樣,那就不要學了,反正家裡經濟也不是很好,學不起。」

我卻一直堅持。因為尚軒是個自閉兒,又只在音樂領域發揮比較好,同時更帶給他專注與快樂。我看到的是孩子在音樂的領域裡,過動緩解、沒有自閉,尤其笑口常開,是個人人稱頌的「天才」。我有什麼理由遏阻他的音樂道路?如果放棄了,既可惜了他的資質,也不知沒了音樂的尚軒,會不會就如沒了水的魚兒,再也沒有悠遊自在的天地與笑容了。
尤其看著孩子雖然認知懵懂,但音樂帶給他的不只是才藝的精進,也潛移默化了他的習性,學音樂的孩子也真的不會變壞吧。如此難管教的孩子,畢竟多虧了音樂才相當程度規範了好動的他。

我心裡想著,這一路以來,孩子音樂學得很好,而且程度明顯的不斷提升。如果半途而廢、嘎然而止,那不是前功盡棄了嗎?我忖思著,絕對不可以賭氣壞事,斷了孩子的音樂之路。我也不妨學習孩子,既然孩子什麼樂器都打,我也可以「什麼都打算」,但就是「絕不能打退堂鼓」。於是我決心「音樂不停,初心不改」。

教導自閉症兒必須付出更多的心力,尚軒不容易被接納,很難替尚軒找到授課老師,很多人一聽到是自閉兒就退避三舍。所以在確定換師受教之前,必須得讓孩子持續上課,絕不能中止學習。尚軒承教於黃老師前後長達六年,是他重要的啟蒙老師與生命貴人,我們非常感念。

尚軒遇到音樂,是他很大的幸運。尤其能及早就開始接受音樂的薰陶,沉浸其中,紓解了自閉症對身心的負面影響,更得以發掘他的天賦,揮灑他的自在,我們深知,那是多少的財富都買它不來的。儘管尚軒的自在隨興,不時會過了頭,令我們大搖其頭,啞然失笑。

一次的推薦機會下,15歲的尚軒參與了在音樂會中用鋼琴幫長笛家張佳琳老師伴奏一曲《風中奇緣》。第一次合練時,原本擔心雙方互不認識,磨合畢竟需要時間,要合奏會有困難,沒想到竟然一次就成,長笛老師既意外又高興。當場就決定安排尚軒在音樂會鋼琴獨奏一曲。

尚軒和長笛老師先合奏《風中奇緣》,此時曲子才剛進入第二小節時,長笛就加進來了,尚軒馬上停下來,緊張得對著張老師說:「要先彈兩小節才吹。」尚軒突如其來的無理,大家全都傻了眼,老師愣了一楞,等會意過來時,笑了笑地跟他說:「好!好!」

第二次長笛加進來的時候,他又停下來更激動的對著張老師說:「錯了啦!你!」尚軒大庭廣眾下的失序行為,嚇得我立刻制止與上前溝通。幸虧,好脾氣的張老師在一旁直笑,不以為忤。這次似乎是因為老師起錯音。張老師也教過自閉症的孩子,所以很有風度且對應自在,包容著尚軒大器地化解了現場的尷尬。

不只是這次的指正而已,尚軒上其他音樂老師,也一樣會毫不掩飾地糾正老師的無心彈錯。還好他遇到的業師氣度很大,總是不以為忤地哈哈一笑,「坦承」確實彈錯了,甚至還笑著對尚軒「道歉」。老師們的寬宏大量,對出言不遜孩子的無私包容,令管教不周的我們既慚愧又敬佩。

尚軒類似如此「明目張膽」的挑錯指正甚至也會出現在比賽時候。有一回他參加比賽,坐在台下等候時,當台上選手彈錯音時,他竟然立即脫口而出「彈錯了」,尚軒的無禮冒犯,無視場面的脫序行為,身為孩子的家長難免有管教不嚴的自責。

但孩子在音樂的絕對音感以及天賦,也可見一斑。許多授課的老師都很肯定他的資質。義大醫院院長杜元坤醫師不吝稱許他「幾乎是音樂天才型、世界型的演奏家」。鋼琴老師鍾明德說綺尚軒:「剛接觸他時非常震驚,很多,我不敢說全部,我覺得可能很多教授級的、大學老師們的技術,都不一定有他的好。」

他蘊藏著如何的天生音樂稟賦,不得而知。只是似乎從接觸音樂開始,就屢屢看到他的層級跨越。18歲時,尚軒因無從進入正規大學就讀,而是屏東教育大學以音樂專業教學的專案方式,進行兩年的培訓。

在一次該校舉辦的音樂週開幕典禮中,尚軒做了一項表演。就是先聆聽一曲交響樂後,然後立即矇眼,在無樂譜情況下,即席地以盲彈方式演奏出來。時任屏東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伍鴻沂曾肯定地說:「尚軒可以很迅速的把聽到的樂曲樂譜全部背下來,甚至連休止符都不會漏掉,他可以立即以電腦把全曲寫出,這是全校音樂系師生沒有一人可以辦到的。」

帶著尚軒接觸音樂以來,不時有這樣的感覺。看到他屢屢接觸一項新樂器時,沒多久就能上手。複雜的音樂曲子自小也是聽個幾遍就會了。好的音感,加上直率不懂掩飾的直白天性,雖然有冒犯協演者之虞,但也因這樣的好能力,有時利於演出時的快速修正,減少出錯出糗的可能。

做為父母,在意的不是他的天分如何,而是音樂給了孩子得以專注的全新人生。這對自閉兒與家長來說,何其珍貴。

功能遲緩的「自閉尚軒」,竟在音樂領域華麗轉身成了「靈動尚軒」。雖可喜卻也好奇的是,他是如何出人意表地展現令人稱奇的驚異蛻變?


文章出處:《自閉與自在―天才鋼琴家李尚軒成長之路》(本文文字摘自此書第三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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